中篇小说原创:由零开始(十二)

富士山下。

12
不开店了之后,小眉头清闲了一阵，开始找工作，城里也没什么熟人，找了个网吧吧员的工作，干二十四小时休息两天很不错，不料这坑的前任听说有人顶替她又回来了，小眉头就又没机会了。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以前开店的好朋友，也是开店的，帮她做做兼职，卖的正品韩货，一天百八十。心动也多方打听工作，一向对他很好的师父带他去见了一个人，一个厨子刘哥。心动见了才知道，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厨子，是个烹饪梦想家。
刘哥开了个特色餐馆，特色在什么地方呢，这馆子只有两个餐桌，每天算上外卖也做不了多少菜的，挣钱也挣不了多少，谁看了都会疑问他为什么开这么别致的餐馆。特色除了这个，还有他的烹饪，做菜不放水，不放油，都靠菜自身的水来做，吃着就像天然泉水一样，没有副作用的加工，健康又美味。餐馆的装修也美轮美奂，颜色清亮又带着点鲜艳，茶具书架和餐厅融为一体，格调高雅又韵味自然。餐馆的名字叫金锅乐厨，心动觉得名字很不错，没有“隆源”“川蜀”那些名字为名为利的俗样子，直指餐饮的核心绿色健康乐观生活的文化理念。
刘哥和心动一见如故，聊了很多，先侃文学绘画音乐人生，后来就谈到了餐馆上，和心动说了他办这个餐馆五年来的理想，就是让这种特色健康的餐馆开出连锁成为品牌。心动听得热血澎湃，没等刘哥邀请他就有了一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心情。等到刘哥邀请心动加入共创美好未来的时候，心动毫不犹豫的答应了。刘哥说咱哥俩以后都可以带这个理想去参加梦想秀什么的，一定能闯出一番名堂。心动想，不管怎么说，四十多了还这么坚持梦想的人真的和熊猫一样稀有，刘哥就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，倔强地逆风追求也不低头的人，能帮他就尽力吧，什么利益都可以不要，就为了成就一份美丽吧。
之后的半个月，心动都来刘哥这里帮忙，也了解特色餐馆的里里外外，好把业务熟记于心。时间久了还认识了刘哥的妹妹，比心动大六岁，心动叫她刘姐，她也是个善良知性的女人，陪着她哥做餐馆很久了，从没有怨言，心动第一次来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呢。闲暇的时候，刘哥给心动讲了许多他的故事，说自己小时候家里穷的不行，和他爹他哥一起干活，刚开始什么都不会，后来努力比他们做的都好，穷的没法子就退学了，热爱的美术就让他从此放弃了，他的画曾经拿过市里的二等奖，现在想想后悔死了。后来修手机，别人都不会修的年月他就修了，他也不会修，遇到人家的好手机坏手机都不知道怎么摸，后来拖了半个月都没法，他就把一堆来修的手机的电池来回换了换，就还人家了，没修好也把钱赚了。年轻为了赚钱，做了不少亏心事。修手机挣大钱的时候他不做了，不听朋友劝，给弟弟做了，自己又跑去养野鸭子了，家里无论怎么养都养不好野鸭子，死了不少，赔的精光。再后来就干餐馆，先在金州那边开了一个，店铺装修好了政府部门说大楼质量有问题，这个楼的所有店废了，他的几十万也泥牛入海了。他老婆说再也玩不起了，就和他离婚了。刘哥边说边和心动喝着酒，神色黯然。心动也被他的悲伤感染，心里慨叹人生不易的同时，暗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。
人家说坏事多磨，真相都是在复杂的人心背后的，心动觉得这话真对，有时只有你一个认为真相是这样，但是所有人的语境都说真相是那样。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姜文的《一步之遥》，To be or not to be ? 等心动对餐馆的里里外外熟悉的差不多的时候，才知道这餐馆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，人称暗利。啥是暗利，心动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，这回碰巧有机会遇到了。一天刘哥刘姐说暗利有讲课，关于经济和健康的，超涨知识，让心动一定要去。心动一听有知识学了，必须去呀，就叫上好朋友大文一起去了。
两人一进讲堂立马呆住了。心头齐刷刷地丢上来疑问：这是啥啊！十多个人正看着电脑投影的大屏幕念着弟子规。“弟子规，圣人训，首孝悌，次谨信……勿自暴，勿自弃，圣与贤，可训致。”这些人念的是热情洋溢，如沐春风，从头念到尾，令中文系出身的心动和大文完全不知所措。心动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革命斗争时期，人头攒动的嘴里整齐划一地高喊着东哥语录，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。念完弟子规又到了他们跳舞的时间，小苹果响起，所有人一起跳了十分钟。心动大概扫了一眼，这里有两种人，一种年轻人，他们的声音高亢，眼神里满载了对人生的向往，他们看向心动和大文的时候脸上盛着最热烈的微笑，这微笑的灿烂绝不是人能演出来的。还有一种中年人，他们的声音低沉，看向谁都会投以微笑，但眼角的狐疑却无法掩饰内心的黯然。
之后没有立刻讲课，幻灯片放出了许多图片。一个黄衣服的女孩上台说道：“大家好，我叫A，今天由我给大家主持，我来到暗利半年了，在暗利和几位老师那学习了很多，受益很多，现在掌声请出我们尊敬的吴老师。”
劈了啪啦的掌声响起，一个短毛寸的中年男人上台了。他笑着说：“我是吴B，老师们好，各位家人好，今天来了两位新朋友。大家欢迎。”吴B看了看心动和大文，对大家示意新人的到来，之后又是劈了啪啦的掌声。“一会再讲课，我先带大家看一些图片。”吴B指着幻灯片说：“这是我和我的老师刘C、鲁D、梁E还有许多家人一起旅游的图片，这是在鄂尔多斯草原，那真是老美了，看这张上面的马，多威风啊！最美的还是我和我的老师们在一起啊，在他们身边看他们的一言一行就能学习好多好多，这一阵子我又进步了很多。”噼里啪啦的掌声再次响起。吴B激昂地说：“怎么样才能成功啊？必须和老师们学！老师说什么我们听什么，老师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，这样的话我们可能不成功吗？我现在才做到了白银级别，算不上你们的老师，这些老师都是年薪几百万的，他们才是我们的老师，还有暗利华夏的领头人陈F，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。”劈了啪啦的掌声又一次响起。
“老师们教什么？不教我们推销，教我们怎么样做人的！我们做人和老师们做的一样好，也就会一样成功的。”劈了啪啦的掌声天女散花一样飞了出来。
“老师们都学国学，我们也要努力的学国学，国学学的越好，我们就越有可能成功。”心动听到这心里就乐了，心想，这要是让我文学教授的师父过来，几节课就教爆了你们，用得着这么学么……还学了几年都这样呢……
“怎么样能成功？你想什么就来什么，暗利在国外的创始就是这样，从一无所有到全球运营，靠的就是心里的意念，你想好的就来好的，你想要不好的就自然来不好的了，我们要乐观积极的生活，想着成功，它自然就会来了。”
劈了啪啦的掌声又响了。大文心里实在是受不了了，有你们这么鼓掌的吗，鼓掌运动有助于好心情也用不着发疯似得鼓吧，还成功是什么，是个屁啊，赚钱就说赚钱，装什么高雅呢！想啥来啥，我还想穿越回魏晋看看风骨呢，想破天也穿不过去的，过时的破吸引力法则还当真理了。学你妹国学啊，心里想着赚钱为动力，能学几根皮毛呢。听不下去了，该撤了。
大文对心动说：“我被子晒在外面没有收呢，先回去了啊。”
一起演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，心动立刻会意：“哦，收被子重要，快去吧。”心动想，这种企业文化真的是达到了洗脑的地步，可怜这些没文化的农村人啊，如果每个人都能当富裕的老师，你们也不用在这里听了三五年了。社交真是可怕的东西，真热情和假虚伪让人变得麻木，人们已经忘记了独处的价值。当然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独处的思考，许多人天生残缺，必须在别人身上互补找到完整。
讲完幻灯片后，吴B开始讲学习的正题了，先是暗利的奖金制度，分了几等，在座的大多在最后一等努力着，又讲了暗利的净水器怎么怎么的好，比别的净水器怎么怎么的好。讲完了，来听课的人围成了一个圈，做交流，每个人都要发言一段以表示自己学到了什么。
“今天听了吴老师的课受益匪浅，听了五十多遍净水器还是觉得它好，我们做暗利，就应该先把好东西给自己，等下个月我也要买一个。”
“第一次见吴老师，觉得他很平易近人，想什么就来什么说的很对，我们努力地做暗利，一定也会做到吴老师那样的。”
“我这个月的成绩不太好，下个月我要加倍努力，多卖出去几台，争取明年的巴厘岛旅游。我相信只要努力，我们很快会有旅游的资格。”
轮到心动发表感言了，他笑了笑：“我没啥说的了。”周围的暗利人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，好像他们对什么都不说的行为不太适应。
后来心动又听过几次暗利的课，每次讲的都差不多的，就是暗利几个产品，净水器，空气净化器，金锅，雅紫化妆品，纽翠莱保健品。这些东西在暗利人眼里都神乎其神，每一项都是人类不可多得的财富。在心动的眼里，它们只有一个优点，就是他用不起。一套锅一万多，一个净化器一万多……
心动慢慢发现，刘哥的观念也多半是暗利衍生的，他用暗利的锅、净化器、净水器，店里有专柜出售保健品化妆品，这些东西也正是刘哥餐馆的面子，每个人听到“绿色”“健康”“低碳”都会为之一振的，第一次听这些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感慨他的事业和理想。但三句话不离老本，时间一长，里子有多少就露出来了。和心动熟了之后，刘哥的每一次谈话内容就丰富多了，对心动说“绿色”“健康”的同时也同样会说“赚的多”，他说暗利老师们的年薪千万是他的目标，他说有钱人来他这吃才是生财之道，他说像你师父那样云淡风轻有屁用，哪像暗利的老师们名利双收，他说你跟我混将来就是富豪，搞艺术有毛用。心动只是笑笑，什么都没说。
从此心动就再也没见过刘哥，和刘哥的最后一次交集是一条短信：“春潮带雨晚来急，野渡无人舟自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