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篇小说原创:由零开始(九)

富士山下。

“嗯。现在就挺无聊的。”心动无精打采的眼神像是东游西荡的云，不记得乌云密布，也没见过晴空万里。
夕瑶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，天啊地啊游戏啊什么的都定格了，无限的虚空融入了躯壳。她开始威胁回忆，早上吃了煎饼果子，加鸭肉，加鸭蛋，鸭蛋咸了；十年前漆黑的夜里吃烧饼，五毛一个，看着就美味，咬一口喷出的气体烫了嘴，气得她扔了烧饼，可惜再也买不到了；还有嘲笑“生死看淡”的一句“你长的难看死了，滚”，是分手时说的；那么多人为我打起来了真热闹啊，怦然心动还不错。
“心动，坐我的金翼游龙玩玩啊？”
“真的啊！劳斯莱斯幻影，我还没做过呢。有意思吗？”心动的眼睛冒出了金光，欢欣的天空里没有一片云。
“还好吧。在天空里随便飞，高到都没人能看见了。不过我坐腻了，没啥意思了。”夕瑶说着把金翼游龙召唤了出来，载着心动一起飞上了天空。
心动看着地下的一个个小人，觉得自己就像外星人一样，和他们再没什么关系了。此时她眼里的世界，很大，有多大呢，像是一个母亲的怀抱，或是一个爱人的怀抱。她忽然想起了小眉头爱看的《来自星星的你》，那里有个外星人，等哪天一定要抽时间好好看一看。
“好高啊。瑶瑶，你每天在上面是不是很有优越感啊？”心动好奇地问。
夕瑶想了想：“有时候有啊。觉得自己好高，下面的人只有羡慕的份。但有的时候就没了，天和地倒过来的话，我就比别人低了。好像感觉都是错觉，世界上也没什么距离。”
“哦。”心动点了点头：“这坐骑三百八，你真舍得花钱。你做什么工作的啊？”
“在外企打工。一个月也没多少，就是喜欢这游戏才忍痛割爱的。”
“哦，啥外企啊？”
“肉料加工的。你做什么的？”
“我啊……”心动犹豫了下：“我是学习的。”
“学生？”
“算是吧。”
“那个天河灵鹊（坐骑）挺好看的，咱俩姐妹一人买一个骑啊！”夕瑶忽然提议。
“我就算了吧，钱还要买石头呢，要不刷副本都没人组我。”
“那我给你买一个吧。等我下个月15号发工资着，咱们两个都骑一种多好看啊。”
“……”心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。夕瑶的友善让她觉得有些愧疚，她暗暗幻想瑶瑶的容颜，一定是美若天仙。“我还欠你800元宝没还呢。你咋对我这么好啊？”
夕瑶想了想：“没有为什么啊。我这人就这样，看顺眼的人我就愿意对他好。不顺眼的我还懒得搭理呐。长相他们不也是一样。”
“嗯。你怎么不结婚啊？”
“游戏麽，哪天就不玩了，没想结婚。”
“我看长相人就不错，他刚才为了你多来劲啊，估计这会儿还在里面打呢。”
“他啊……还好吧。这种事情没准儿的。”
秀丽的山峰风一样地飞过心动的眼帘，来不及歇息的映像披上了一层幻影，惊醒了几抹翠雾。一阵幽啭的鸣声谱成美妙的乐曲，泻过油油的草原。草儿们欢欣地接住了百灵褐色的羽毛，大地敞开她的怀抱，深情地凝望云霄。
9
心动做了一个梦，一个最痛苦的梦。
心动回到了村里，村口的大槐树活了，呵呵笑着朝他招手，然后它闭上了眼睛，开始剥自己的树皮，心动看到树干里哗啦啦地淌血，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。它死了。心动打开自己房子的门，看到小眉头在洗碗，香喷喷的气体窜进鼻子，然后在屋里看到了屋外的炊烟。拿起生锈的锄头，准备走十里去打理下北山的地，之后踏过厚厚的积雪，又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冰河，爬过凛冽，弯起脊背。没多久，小眉头把饭送上来了，俩花卷一榨菜一个蛋，撑起一捧泉水灌下去，擦擦嘴，看看镜子……
醒了。心动的口水快流了出来。他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，一个命途多舛的男人，要说这辈子有啥爱的，应该就是算1卦了。在他嘴里这叫易学，他深信某天这行会成为一门科学。“穷算1命，富烧香，颠颠倒倒向阴阳”，他大半辈子又算命又烧香，屋里还立着不少祖仙儿的牌坊，偏偏就霉了大半辈子。到了五十了，他说苦够了，知命了。心动是一头雾水，狐疑，苦要算知命，那爱是啥啊？
心动不由得就想起了小时候，五岁以前，他心中最早最早的记忆，是一个画面：晚上，母亲和他坐在炕头看黑白电视，上山砍树的爹回来了，带了一袋子桃酥。小心动蹦到床沿，他爹放下油锯，没来得及脱手套，双手把他抱了起来。上小学的时候，从拿一条红领巾开始，心动偷遍了村里的小卖店，人称“盗圣”，村里的人一提这孩子就会嗤之以鼻，他爹拎起菜刀在他的左手虎口上划了一个永远消不去的伤痕。中学的时候，心动回家讲他爱好的政1治历史，唯1物主义蒋1介1石什么的，他爹厉害，只要是话题他都能搭上，要么顺着你的道说，要么说他自己的。比如你说毛1泽东是个伟人，他会说伟人是毛1泽东；你说周1恩来也很伟大，他还是在说毛1泽东是个伟人……
村里有个傻子，叫二柱子。常年不换一身的迷彩服，还总带个帽子，乍一看像是飞虎队的，走进了才发现他脚跛的，脸总雀黑，手摆的像植物大战僵尸的造型，见到人嘴里还“啊……”的叫唤。这个“啊”字后面是有拉长音的，抑抑扬扬，里面藏满了人生无常的慨叹。虽然傻到不行，但是二柱子会抽烟，更牛的是，谁对他好谁坏他他好像知道。心动的妈对他好给他吃的他就会总去心动家干活；心动踹他五脚把他撩骚急眼了，他掐着心动的脖子很久才放，吓得小心动以后见到他都躲的远远地。等心动长大，对二柱子充满愧疚的同时，也不禁会想，每个人生来都有伤痛苦乐，二柱子这样才是达到了生的最高境界，是“我笑他人看不穿”啊！貌似禁欲的都是这样，境界高到深莫测。脑海里又出现一个小男孩，十三岁。怎么又是他呢，心动有些抑郁。他和这个男孩的关系比较特殊，算朋友？我现在可愿意做你的朋友了，就是男朋友都可以啊！心动哀叹，你那么矮，那么笨，你喜欢我做什么呢！要是你还活着，我们说不定还在一个班级呢，你也有了漂亮的女朋友呢。让我做你生命的全部，我真的负担不起。心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悲伤，他和小男孩并没有多么要好，可能是同类的消失给他留下了阴影吧，是同性恋的深情震撼了他也说不定。心动忽然想起了张国荣，也是说自杀就自杀了，一边是生存意志，一边是精神欲望，能抛弃意志选择解脱真是超具勇气，恐怕活着的都没资格在自杀面前指手画脚。当然这也没准的，死就像睡觉，眼睛一闭，轻轻松松就都过去了。
不论怎样抑制，心动还是想起了那个姑娘。好像除了她没什么能和这梦沾边了。恍惚记得第一眼在哪里，一个元宵节前的冬天，走出一扇铁门，看到一个紫色外套，这之前心动就没看到这么鲜艳的颜色。那份紫的冷峻脱俗掠过他的心灵，像是阿弗洛狄忒穿越时空送给他的礼物。然后是一个眼神，满满的纯净，装满了唯美的童话；丝丝的桀骜，燃起奥林匹亚的圣火。和每个人一样，强烈的第六感袭来，是她，天荒地老的唯一。
之后是相互靠近，贴近，融为一体。破旧的小屋子，带花的被子，美丽的誓言。从陌生到熟悉再陌生。
中学的时候，女孩就独自一人来找他了，然后说不想走了，只要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的。那就在一起呗，有啥大不了的，心动毫不犹豫地逃出了寝室，开始了金屋藏娇的生活，当然代价是学校和父母的斥责。两人租了一个十五平米的小房，精心地布置家具，也没什么家具，就是一些生活必需品，两人量的电饭煲，二手电磁炉，几块铺地的彩泡沫……还有两个十元的挂饰品，几片铝化作星星的形状垂下来，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声响，代表了一个家的所有温馨。
两人没钱的时候，也就是该分离的时候了，等揭开锅了才可以再聚一起，找个住的地，哪都是家。Boring了解心动的一切，她说这样很潇洒，很美妙，很不凡，很闪耀……几乎所有赞美的词都用了，可心动日思夜想的，却是柴米油盐的生活，他不想再看到不舍的眼神，不想再漫长的等待，不想再缩紧自己的心。
心动清楚地知道，这是最痛苦的梦，也是最美的梦。
心动和小眉头一直努力着。最近开店又揭开锅了，租一百平米的房子，很大很舒适，可惜阳台玩浪漫，厨房总谈判，马桶耍性子。最让心动头疼的是过冬的取暖费，有租金的一半，太难承担。不过小眉头倒说无所谓，顺其自然啦。

富士山下。

不想再看到不舍的眼神，不想再漫长的等待，不想再缩紧自己的心。被自己又感动了.